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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化学博士毕业后转金融现在身价10亿美元的科大校友的访谈

“如果想比别人更出色,你要独辟蹊径”

华尔街是个藏龙卧虎、风起云涌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中国大陆留学生通过自己的打拼,在华尔街站稳了脚跟。他们中很多人的典型路线就是:国内一流大学本科,在美国一流大学获得理工科博士,然后转行金融。倪鸿,就是这样的一位佼佼者。

1969年倪鸿出生在南昌,高中在化学竞赛崭露头角。1987年保送入科大,1990年代初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化学博士。1996年博士毕业进入麻省理工学院做博士后。两年后进入著名投资银行摩根-斯坦利,表现非常出色。我们的谈话从他的大学生活开始。

一、科大生活

“要学得好不必学得太苦”

宗:先谈谈你的大学生活吧。在科大这样一座象牙塔里,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倪:我很喜欢科大–虽然在我们那个时候,硬件条件还不是很好。如果说印象最深的,还是接触的人非常多元化,给我的感觉就象是打开了一扇窗,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慢慢相处,发现有很多聪明人,大家各有千秋,年轻人心气高,自我感觉都很好(笑)。

宗:搜狐总裁张朝阳形容他的大学经历为,把一帮稚气未脱但极其聪明的年轻人放在一起激烈地竞争,因此感觉读书很苦。你当时有这样的感受吗?

倪:我们班读书不算太苦,只要用功成绩就会不错。我的观点是:要学得好不必学得太苦。我们当时学习用功,一个年级的同学在一起玩得也很多,大家关系很好。

宗:你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以前一位杜克大学的教授也提到过。在我看来,总是为各种琐事而忙碌的人,很难静下心来看到整体。我们接着谈,你什么时候决定来美国留学的?

倪:高中时候化学竞赛的集训地点是在江西师范大学,后来在北大。很早意识到国内科研设施简陋,到了一定程度就可能会遇到瓶颈–那个时候想做科研的动力还是非常强的。到了科大之后,出国风气非常浓,申请留学也就自然而然。

宗:好,在我们开始谈你留学生涯之前,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当时一定接触到了不少科大少年班的同学。对他们的印象怎么样?国内近几年对少年班这种模式重新评价的声音很多,你是怎么看的?

倪:平心而论,我对少年班了解有限。科大这个人才实验的初衷非常好,而且得到了很多经验教训。同科大普通班出来的学生一样,很多少年班毕业生现在在美国做得非常优秀。

二、留学哥伦比亚大学

“不光是做学术需要交流,工作中也需要语言能力。”

宗:刚到美国的时候,觉得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倪:语言问题。我在哥大第一年就开始跟着一个美国教授作研究。他听不懂我说的,我听不明白他说的 –交流质量很差。为了提高英语,我修了很多课程:阅读、口语甚至包括公众演讲。我当时还想出了一个办法:给本科生作一对一的家教,获得的收入请美国老师 来教我英语,纠正发音和语法错误。长远来说,不光是做学术需要交流,工作中也需要语言能力。很多中国人实干能力强,有想法,但不能准确地用英文传达自己的 意思,无法说服别人,于是就作不了领导。这是老生常谈,但却是真理。除了表达能力之外,英文写作也极其重要。

宗:比起本科来说,在哥大读书期间哪些方面得到了提高?

倪:有两点论:自我管理和与人交流。通过科研训练,我学到了如何把一个原始的想法和目标一步一步 地化为一个个小项目,并管理好。同时体会到如何与导师相处:你要让导师管理你,你也要管理你的导师。你要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对你的期望值是怎样的,你也 要让他知道你的兴趣和期望。

三、博士转行

“如果不做科研,能够很好地管理基金的话,我照样可以帮助很多人”

宗:博士快毕业的时候,肯定要做下一步的打算。你当时是怎么规划的?

倪:我很想继续作科研,但是不想做同样的课题,想尝试些新的东西。于是我就联系了几位生物物理方向的教授,最后我去了麻省理工学院。工作了一年半左右,我拿到NIH的科研经费。

宗:做了博士后,拿到了国家权威机构的科研经费,应该说你的科研道路已经上了正轨。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转行的决定呢?

倪:拿到了科研经费,也就到了一个需要做长远决定的时刻。我对走科研道路做了重新评价,发现有三 大问题:第一,我对科学作贡献的决心有多大?我逐渐意识到自己以前对科研成功的诀窍了解不够。发现全身投入科学是成功的必要而不是充分条件。除了幸运之 外,还包含了很多其他因素。第二,我对科学作贡献的耐心有多大?我性格没耐心。我不愿意等10到20年才看到自己的基础科研成果派上用场。相比较而言:我 现在做股票交易,如果上午有了想法,写出了一个模型,下午市场马上就能够告诉我结果—这适合我性格。第三点,我对科学作贡献的牺牲有多大?别的可以,不能 牺牲家庭。如果科研成为了一种谋生手段,那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这三个因素加在一起,我就萌生去意。

当时我有朋友在摩根-斯坦利,他告诉我很多理工科的博士都在华尔街打拼,你为什么不来试试?做操盘手所需要的性格比较适合我的性格:脑筋快,有决断力,同时又要非常仔细和谨慎。于是1998年我就开始到摩根上班了。

宗:你当时是如何说服你的导师的呢?他一定非常失望吧!

倪:有点失望但也能了解。相比较我更担心以前一些中学和大学的老师不能理解,可能更加失望,因为他们对我曾有殷切期望。我的思路是:从长远来看,做科研可以为社会作贡献;但是如果不做科研,能够很好地管理基金的话,我照样可以帮助很多人。

四、初到华尔街

“好的交易员能够在巨大的压力进行思考”

宗:好,我们的化学博士就来到了华尔街。刚开始工作,你如何完成一个从象牙塔到资本世界的转换?

倪:现在重新回到了起跑线上,我的确放弃了很多东西:在科大和哥大这些年的科学浸润。从学术环境到金钱的世界,需要一些调整和适应。我当时很有信心:凭智力和教育,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即使要从头开始。这个适应过程我花了不到一年时间。

在千变万化的市场上,你其实不是在和市场较量,而是和人在博弈。就像科大机器人比赛一样的是很有 意思–这是看不见的程序之间的较量,比谁写的程序更好。金融市场的涨落更加让人激动,因为这不是一对一的比赛,而是“群雄逐鹿”。这里面有涉及了很多战 略的问题。慢慢地学,我明白这里面的一些道理,不是高深学问但很不容易。

宗:人们常常把交易员或者操盘手(Trader)比作冲锋陷阵的士兵。你觉得成功的交易员的共性是什么?

倪:我觉得很难定义什么样的交易员最成功。应该说大部分交易员没有什么花架子。他们脚踏实地,理性思维,对自己绝对诚实——因为市场不会欺骗人。好的交易员能够在巨大的压力进行思考,在重压之下进行工作。

宗:一位来自大陆的操盘手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每天早晨听到股市开盘的钟声,他就心跳加快。你有这样的感受吗?

倪:我能理解,但为我们的角色不太一样。作实时交易的操盘手时刻高度紧张地关注电脑屏幕。而我作为一个基金经理,希望从长远规划,不让短期输赢分散注意力。所以我尽量控制自己,每天少看电脑屏幕上的输赢,不到三次。我既然写了这个模型,就应该相信自己的模型。

作为一个基金经理,我相信用严格的定量分析来进行管理资产,不能存在投机心理。比如说,你在设计模型的时候,可能会忽略了一个很小的假设,但是市场会通过这个不成立的假设让你损失惨重。所以基金经理要警觉并且诚实。

五、关于资产管理

“亏钱的时候是你最高产和最有效率的时候”

宗:我们看看投资这个行业的发展,80年代的代表人物是巴菲特,他详细研究目标公司的财务报 表;90年代全球瞩目的是索洛斯领导的量子对冲基金,他们在亚洲赚得盘慢踢满。而现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出现的就是像Renaissance这样的定量分析 基金。你觉得定量金融分析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倪:如今金融业是个高度相连的实体——肢不通全身痛。这就是为什么8月份的次贷风暴可能会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房地产分期付款为什么会把投资银行搅得天翻地覆?

如果是个公平的游戏,定量的金融分析师一定是有优势的,他们总是在优化夏普比例(回报率/风 险)。交易员很多是凭借经验和直觉,看到了一些信息,他们就猜测股票走向。这和定量分析还是不同。区别在于信息量和信息处理能力。计算机模型可以同时采集 和处理很多信息. 让我拿下棋做个比喻,在棋盘上,所有信息一目了然,但如何来行棋,水平参差不齐。金融市场就像棋盘,投资者能够很快地获得信息。如果你 眼光只盯着一个小卒,那么思路是很有限的。但如果能够通盘考虑,情况就会很不一样。

宗:那么为什么巴菲特还是如此活跃?我可不可以打这样一个比方:计算机定量程序和巴菲特的竞争就像几年前全球瞩目的深蓝计算机和国际象棋世界冠军之战一样?

倪:我不否认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人的优势在于能够从字里行间读懂信息深层的意思。比如巴菲特能 够在一些股票上研究得相当深入透彻,但是如果说纽约交易所的三千多支股票他都能做到很精通,那是不太可能的。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Renaissance定 量基金分析公司,据说他们雇佣了很多语言学家来改进计算机模型,让计算机更好地了解市场。从长远来说,这是个非常有趣的竞争。

宗:我们知道,在去年8月份的次贷风暴中,很多定量分析的对冲基金包括Renaissance损失惨重。

倪:我的观点是:从长期来说,定量投资一定是非常有效的。再打个比方,德州扑克游戏风靡全美。游 戏中,你可能表现不错最后还是输了,但是这不意味着你的水平不好。最近华尔街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讲的就是我原来在摩根-斯坦利的那个小组在这次风暴中损 失比较大。但是我认为皮特是个非常棒的基金经理,有一支很好的团队。他们非常聪明,有创新意识,肯定会东山再起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宗:接着“损失”这个话题,我再问一下,投资界有句很有意思的话:不要把钱交给没有过输钱经历的人去管理。你觉得对吗?

倪:我觉得每个人早晚都输过钱(笑)。输钱当然是很痛苦的事情,更不用说自尊受到打击——令我骄 傲的模型为什么行不通?我觉得这句话应该这么说会更加准确:如果你没有失败过,那么当整个市场处于萧条、恐慌,往下走的时候,你的应对经验可能会比较欠 缺。大部分基金经理都在未雨愁缪地工作,但是有些事情是超出个人的控制范围的,比如次贷风暴。

有一点我要强调,亏钱的时候是你最高产和最有效率的时候。因为你的模型输钱了,所以你有非常强大的动力去弄明白:我们的模型哪儿出了问题?怎么才能改进?

宗:华尔街的从众现象非常严重。每天大家阅读的都是同样的报纸,浏览相同的网站,采用的都是Bloomberg数据终端。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够独立思考,做出与众不同的判断?

倪:要与众不同不容易,很多时候趋同是不可避免。市场在不够有效的时候,如果是个相同的问题,那 么有类似的解决办法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基金的表现取决于你使用信息的多少和好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场信息战。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有些对冲基金在收 集各种信息,包括天气,交通和体育。

当然如果想比别人更出色,你不仅要更加努力,而且要独辟蹊径。这就又回到如何下一盘棋的问题上来了。另外一点是,金融市场容量很大,胜者全得的状况还没出现。很多优秀的人都能分到一杯羹。

宗:现在金融工程专业(MFE)非常热门,很多想从事金融工作的学生趋之若鹜。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倪:以前也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不能肯定这是最有效的办法。我们这一行90%的时间还是在写程序和处理数据。有很多金融分析师(quant)显得“理论”功底不错,张口就是各种术语,但是不会写程序,这样的quant不合格。

我觉得更加直接的办法是可以先进到公司,甚至可以去找找IT后台支持之类的工作,这样至少你可以 知道在华尔街工作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可以想办法在公司内部辗转。你可以去问那些交易员,我能不能转到你们这个部门来工作?你可能敲了十次门,被拒了九次, 但那一次“试试看吧”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所以很多学生问我建议的时候, 我说直接去找工作就可以了,在工作中学习。

六、工作家庭

“我尽量争取多陪家人”

宗:每天股市都会有涨跌,压力非常之大。你如何调节自己?

倪:跟很多行业一样,要干好都辛苦,保持一个好的身体状况非常重要。这几年我坚持跑步。一周跑五天,还参加了并跑完了今年纽约马拉松比赛。

宗:花在家庭上的时间多吗?

倪:我尽量争取多陪家人。现在上班离家很近,就减少了在路上的时间。我有两个孩子,现在是培养他们的最黄金的时间。

宗:在结束采访之前,不能免俗地请你再总结一下自己这些年奋斗的心得?觉得自己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倪:中学老师的早期启蒙;科大/哥大的教育;家庭和睦;好朋友;好运气;加上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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